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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平淡荊州荊將起變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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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對象是郭照的話,他倒是不介意比眼前這長不了他幾歲的人矮上一輩。

他是不介意,可是郭嘉介意呀。郭嘉不光介意,他還很抵觸呢。

於是倆人初會面的對話就成了:

“軻比能大人。”這是郭嘉陰陽怪氣絕對算不上友好的招呼。

軻比能楞了下,隨即手一拱:“郭大人。”

然後……

沒有然後了。兩人就這麽錯肩而過,各自到各自位置上去了。

客廳裏幾個侯著的侍女見此情景忽然有種雷鳴電閃,火樹銀花,劈裏啪啦的錯覺。一個個低著頭,在心裏暗忖:哎呦呦,兩位爺是怎麽了?這好像是他們頭一回見面吧?怎麽才碰著,就覺得這倆人不對盤呢?要不要去叫人以防萬一呢?

侍女正腦子裏胡亂琢磨時,正主曹操來了。曹操什麽人,一進廳門立刻察覺到氣氛不對頭了。左看看,奉孝跟以往一樣,繼續吊兒郎當。右瞧瞧,軻比能依舊那副德行,野心勃勃。哎?兩人都沒什麽怪異的,怎麽往處一湊就別扭了呢?

曹操想來想去想不明白,只好先跟是客的軻比能客套著打哈哈。哈哈打到一半,軻比能正題來了:嗯,您讓許攸去烏丸,只是您大漢自己的事,我們管不著。可是,咱們的盟約您是不是到履行的時候了?我這回來可是把兩個兒子和弟弟策力都帶來了。您看哪個做質子好?

曹操挑著眉,一邊帶著一副抱歉樣子的表示:那多不好意思,讓您親來一趟。一邊非常無恥地說:哎呀,想不到您的親眷這麽喜歡大漢風物,這真讓我們受寵若驚。三位來一趟也不容易,就都別急著走了。等好好游覽游覽大好河山,待什麽時候想回去了什麽時候再回去。

軻比能聽這話心裏真想給曹操一口,可是面上卻還是笑容和煦表示:曹公既然看得起他們,他們自然沒有推辭的道理。只是這三個孩子自小在塞外長大,難免不懂規矩,若做了什麽事情叨擾曹公,還請曹公見諒。

曹操聞言心裏只想罵娘:你個狡猾的軻比能!你倒是想把質子和鮮卑部落之間摘的幹凈。老夫偏不讓你得逞。

於是曹大人亦是笑瞇瞇地謙遜:哎呀,你看你這話說的,見外了吧?我哪裏能不知道你們塞外跟中原規矩不一樣呢?你放心吧,等到他們真在這裏安定下來,我肯定派人好好教導他們禮儀的。絕對不會給你們臉上抹黑。

軻比能暗暗喘了幾口氣,咬著後槽牙表示:如此,那就給曹公添麻煩了。

曹操擺著手,笑呵呵模樣地說:沒事沒事,都是應該的,應該的。

兩人如此對話中,郭嘉一直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地扮木人,知道的說他是曹操麾下那麽足智多謀的郭奉孝,不知道還當這是掛墻壁畫加繡花枕頭呢。

軻比能當然也是有這感覺,他對郭嘉是只聞其名,未見其實的。但是本著試探和揣摩,他還是在跟曹操討論完質子的問題以後,說出了:曹公,咱們之前盟約可不止是質子。軻比能好像記得還有聯姻之事(和親這詞畢竟不算好聽)。

曹操捋了捋胡子,點點頭瞇著眼睛說:噢,是有這事來著。怎麽,你軻比能已經有要求娶的人了?

軻比能什麽人?一瞧曹操表情,他便知道曹操恐怕還不知道現在他正對郭嘉府上的千金大獻殷勤呢。再扭頭看看郭嘉,謔,剛才這裝壁畫裝的入木三分的人此刻竟然擡起頭,對著他似笑非笑了。

軻比能瞄著郭嘉表情,眉頭微微挑了挑,心裏暗道:被曹操盯著跟被未來老丈人盯著感覺果然是不太一樣。

所以軻比能很識時務,沒有在這會兒冒出:“我要娶郭照”這樣能驚到曹操,惹毛郭嘉的話。他是不怎麽同中原漢人的規矩,但是多少還知道漢人好像對閨譽比較重視。雖然這在他看來一文不值,可漢人計較,那他也得跟著計較。先不說他來中原怎麽認識郭照的,便是郭照的名字,現在也不該是他知道的。於是軻比能只能裝傻,跟曹操搖搖頭說:“現在還沒有。不過將來會有的。”

曹操挑挑眉:,那成。你什麽時候有要求娶的人了,你再跟我說。我會看著安排的。

軻比能聽了禮貌地拱了拱手,相當真誠道了句:“那就有勞曹公了。”

曹操略微詫異了下,然後困惑地看了眼又黑下臉來的郭嘉:奉孝今兒到底是怎麽了?瞧著臉色,怎麽一會兒一個變?看來還是得趕緊打發了軻比能,仔細問問他。

曹操這裏正這麽想,軻比能那裏已經開口告辭:跟聰明人交流,有時候不必話說三分,只要顏色到了便已足夠。恰巧,屋子裏待得三位都算是智商卓絕的人物,察言觀色本事一流。於是這話不用開口,人直接領悟,識趣告退了。

剩下郭嘉跟曹操在廳裏頭。

曹操問郭嘉:“奉孝今日可是要事回稟?”

“嘉卻有要事回報。”郭嘉眨了眨眼睛,草稿都不打的跟曹操說道。鬼知道,其實他之前來曹操府衙就是正常辦公加上處理公文的,要不是看到軻比能,他才不閑著沒事來前廳呢。

可曹操不知道這緣由啊,曹某人還肅了臉色坐直身子問:“何事?”

“江東與荊州的戰事在江夏已近膠著。不日前,甘寧敗領操於夏口,淩操陣亡。孫權現遣周瑜前往江夏,總督戰事。”這是一個信手拈來軍報。昨天才由細作送來鄴城,因為事情不涉及鄴城和許都,並不算是緊急軍情。可能曹操還沒看到。

曹操聽到這話微微吸了口氣:嗯?這個甘寧是哪個?怎麽能把淩操這位江東名宿給打敗了呢?打敗還不算,怎麽還陣亡了呢?

曹操百思不得其解:什麽時候劉景升的實力這麽兇悍了?江東跟江夏打了三個月,竟然沒占到一絲便宜。這三個多月來,黃祖到底是怎麽撐下來不失一寸一土的?

按理來說,曹操是很欣慰這個情形的,因為江東跟荊州掐的越狠,就越表示他們越忙,分不出人手來顧忌北邊,去攪擾許都。他也自然更有精力騰出手收拾袁氏兄弟。可實情卻是:這場仗打的太他麽邪門了!江東這邊幾乎是砸了大註,連程普這樣的跟著孫堅起家的老將都出馬上陣了,可是就是偏偏啃不下來一個江夏城。這詭異勁兒,不光孫權覺得不對頭,連旁觀的人也覺得違和。

曹操向前探了探身子:“奉孝可知這其中隱情?”

郭嘉笑了笑:“隱情未必會有。不過,江夏這場仗要打完了卻是真的。”

曹操眉頭一挑:“何出此言?難道奉孝如此看重周公瑾?”

郭嘉坦率地點點頭:“江東才俊裏,無論人品智謀,周公瑾皆首屈一指。”

曹操坐回身,臉色凝重了幾許:收拾完袁家兄弟,下一步,他就該對著江南出手了。征伐南方,勢必會與江東開戰。到時候跟周公瑾少不得幾番交鋒。奉孝看人,一向很準。能得他這個評價的,看來,他到時候確實也要好好謀劃了。

不過郭嘉似乎不止是想跟他說這個,他在簡潔地評了句周瑜以後,緊跟著道了句:“荊州多日未敗,卻也未見大勝。嘉料想,這荊州江夏除了甘寧,恐怕還有其他不顯山露水的人才在暗中支應。只不知,既有如此人才,這番雙方僵持又是為何而生。主公何不著荊州細作好好調查此事,說不定,此間有機可乘。”

“孤這便下令,著人全權督辦此事!”曹操眼睛亮亮的說道。這可是個好機會,如果真如奉孝所言,此間另有隱情,稍稍作為些,輕則可使劉表敗兵失地,重則……重則江東荊州兩敗俱傷無暇北顧。他也不用再擔憂這幾年,南邊人會不會瞎蹦跶著給他統一北方的大業搗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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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操這頭跟得了幾百錠金銀一樣,心情舒爽地吩咐底下人幹活去了。郭嘉瞧瞧狀況,也跑衙署去辦公了。等近中午時,郭嘉出門回家。剛轉彎不久,就被人攔了眼前路。

郭嘉挑了挑眉,面無表情明知故問地招呼了聲:“軻比能大人?讓您在此親自侯嘉,不知大人有何貴幹?”

軻比能眉一挑:有何貴幹?一般這話說出來通常都是有何貴幹都辦不成的。

“某久仰……”

“大人慎言!嘉不過一府僚屬,大人乃是三部首領之一。嘉實在當不起大人這句久仰大名。”郭嘉不等軻比能話音出口,直接不軟不硬給軻比能塞了個釘子。

軻比能噎了一下,決定不再跟彎彎繞比他還多的人兜圈子,直接單刀直入:“軻比能要求娶府上郭照。”

郭嘉“嗖”的一下瞇起眼睛,退後一步,上上下下打量著軻比能,良久平平靜靜雲淡風輕,冒出一句讓人摸不著他心中所想的話,他問軻比能:“憑什麽?”

軻比能又被噎了一下子,隨即強勢地回道:“就憑剛才郭大人說的三部首領之一的身份。”

郭嘉聞言似笑非笑瞄了軻比能一眼:“所以呢?”

軻比能第三次被噎:這人其實是故意的吧?他難道真的聽不懂他話中意思?

軻比能發楞之際郭嘉已經從他身邊錯開身,頭也不回要擡步向前了。

軻比能侍衛長一見郭嘉要走,“鋥”地一下抽刀攔人。郭嘉身後秦東,一步上前,刀鋒出鞘,攔在彎刀與郭嘉之間,目光不善地盯著軻比能主仆。

“阿密格!放肆!”軻比能厲聲訓斥。轉臉看著毫無懼色的郭嘉歉然道:“屬下無知,還望郭大人海涵。”

郭嘉撣了撣已經被阿密格的刀鞘,挑起修眉看著軻比能,聲音清朗冷靜:“軻比能,你的聘禮是什麽?”

軻比能眉頭不皺:“並州三城。”

“那原本就是大漢的疆土。”郭嘉不疾不徐地回答。潛臺詞為:雖然現在不在主公手裏,不過在逢紀那裏也一樣還是大漢的,不需要你來幫忙插手。

軻比能頓了一下,緊接著附加:“牛羊駿馬,也一並送到。”

郭嘉這回是真的笑了:“郭某家財不豐,但養女兒還是綽綽有餘。”

“那郭大人以為何種聘禮最合適?”軻比能眸光銳利地看著郭嘉,微蹙了眉:對於郭照,他志在必得。絕對不可能因為郭嘉的刁難就善罷甘休的。

郭嘉倒是淡然泊然,像是完全沒察覺軻比能目光般丟了一句:“郭某是嫁女兒,不是賣女兒。聘禮該是什麽,軻比能大人,你自己想吧。”後,就帶著秦東,優哉游哉地往家裏走了。留下阿密格在後頭咬牙切齒:他倒是大膽,不怕背後遭人暗算。

郭嘉到家的時候,忽然又想起什麽,完全沒了剛才跟軻比能對話時的針鋒相對和故弄玄虛,直接臉色古怪問秦東:“你說,烏角先生……走了沒?”

秦東表情一陣漂移:“可能……興許……還在府上吧。”

郭嘉聞言臉一垮,苦兮兮模樣跟要赴刑場,無比悲壯一撩衣擺:“在就在吧。大不了再挨頓罵!”

秦東嘴角一抽:看來左慈道長對他家大人威懾不至少比仲德先生要強許多。仲德先生訓他,他有時候是敢回嘴調侃地,烏角先生罵他,他可從來都是乖乖地俯首帖耳,無比聽話地低頭聽訓。難道……這就是懼內造成的後遺癥?因為烏角先生是夫人師父?

秦東想了想,想不通,便丟在一邊不在琢磨。

等到午飯時候,郭嘉果不其然被已經吃飽喝足的左慈又逮著罵了一頓。這回中心思想明白:是說郭嘉這混蛋,凈顧著自己折騰,不曉得關照家裏!他們家丫頭嫁來郭家是給人當媳婦的,又是要給人供祖宗的。你要知道疼人,你就給我老實點,好好看顧著阿媚那丫頭。你要不知道,啥也甭說,老道我這就帶她走。走的遠遠的,我們往瑯琊,看山看海,修身養性去。再不管你這臭小子。

郭嘉跟蔡嫵開始還沈默聽著,聽到後來,蔡嫵直接覺出不對味了:這哪兒跟哪兒呀?怎麽好好的,說出要帶她走的話了?老道又不著調了!

郭嘉可不敢賭左慈到底著調沒著調,他只聽左慈這回罵他就知道老爺子不知因何事動了怒,他嘴上說的輕巧,但是有那麽一瞬間,郭嘉真的察覺到老爺子無序言辭下的認真和鄭重。

郭嘉這回不敢再不吭聲了,幾步走到左慈跟前,剛要慎重地刨白心跡就見左慈袖子一甩,滿臉都是不耐地扭過頭:“行了,老道說也說了,罵也罵了。走了。”

話落就相當瀟灑地擡步出門,連個眼神都沒丟給郭嘉。

飯廳裏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瞧著左慈走遠的背影,等到看不見了幾個孩子才拍著胸口輕輕出口氣:太可怕了。師祖發起火來,真是比娘還恐怖!這一屋子人裏恐怕也就娘親粗神經地認為師祖又間歇抽風呢。

這頓飯就是在一種劫後餘生的氣氛中吃完的。飯畢,郭嘉拉著蔡嫵,把郭照單獨留了下來。

“照兒,軻比能今日來了鄴城。”郭嘉緊盯著郭照表情,語氣平靜地敘述。

郭照低著頭,靜待郭嘉下文。

“你可知道他來要幹什麽?”

郭照點頭。

郭嘉眼睛瞇起。

蔡嫵也心揪了起來:“照兒,他若是……來求親,你是……怎麽個意思?”

郭照想了一會兒,最後像下定決心一樣答道:“我嫁。”

蔡嫵倒出了一口冷氣:知道軻比能在追人是一會兒,那是說明她家姑娘有魅力。但是知道郭照要嫁,卻是另外一回事。畢竟,軻比能是個外族呀!

“郭照!你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麽嗎?”郭嘉忽然連名帶姓地喊了一聲。

“和親。”郭照聲音清落幹脆,仿佛這個詞已經在她腦海過了無數遍。

郭嘉微微一怔,聲色嚴厲地說道:“兩國相交,因利而已。大漢和鮮卑部亦是如此。利在,則盟約在,利亡,則盟約亡。若太平盛世,兩方無爭,和親女子自會尊嚴體面,榮華富貴一輩子。可若趕在亂世裏,照兒……你該知道你最有可能面對的是什麽?你的父親、兄弟會和你的丈夫、兒孫對峙戰場,拔刀相向!”

郭照擡起頭,目色平靜,語氣篤定:“父親,我會一直記得我是一個漢人。將來,只要我還活著,我的子孫就不會踏進漢疆一步。”

蔡嫵在一邊聽的咬牙,她真想敲敲自家姑娘腦袋:你丫頭到底怎麽想的?難道你之前跟那幾個外族談話交流就是為了今天嗎?你在搞什麽呀你?當王昭君不是這麽個當法!你個傻丫頭,你會把自己賠進去的。

“照兒!”蔡嫵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:“你把自己當做什麽了?軻比能豈是那麽好糊弄的?那個人狼子野心,不光對鮮卑各部虎視眈眈,對中原一樣垂涎不已。你到了他那裏,將面對的是什麽,你想過沒有?”

“想過。”郭照偏偏頭,看著蔡嫵眼眶有些濕潤:其實這麽多年過去,她對郭家,最有歸屬感的就是眼前這個在真切著急的女子。她不是她母親,可是她一直當她是親生女兒。因著她從開始就隨她入許都,外人都不曾知道她只是她義女而已。她們從互相防備,抵觸,試探,利用到真正情如母女時,花了幾年時間,郭照已經不記得了。

她只依稀記得,幾年前她在郊外初見她時,她自己的狼狽模樣。或許她不把她帶來,她就不是今天的樣子。她可能會落入青樓為姬為妓,也可能落入哪個富人家中,為婢為妾。

郭照想自己的性子比之前已經改了些許,但是再軟化,也到底是那個敢舉石殺人的郭照。這些年,跟著蔡嫵,她總是想把自己最美好最乖巧的一面呈現給她。她覺得女兒在蔡嫵心裏應該是純然懂事的,應該是天真體貼的。所以她聯合曹丕對曾害奕兒落水的下手時,是瞞著蔡嫵的。動用心機,逼迫陳群接受荀彤時也是瞞著蔡嫵的。她還有好多好多瞞著蔡嫵的事,比如她以雷霆手段震懾下人,她寬嚴並濟,牢牢掌握著在許都的酒肆產業。甚至她跟軻比能的交鋒,她也是曾經瞞過她。

可是蔡嫵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,她都全然信任她,隨她折騰。郭照覺得那真的是一份沈甸甸的疼*,她無以為報。午夜夢回,看著帳頂她也會懷疑這從頭到尾只是一場夢。夢醒了,其實什麽也沒有,她依舊是要父死母亡的孤兒,依舊被叔嬸苛待,依舊被人牙子賣掉。沒有溫柔*笑的義母,也沒有眸光清澈卻有時讓她畏懼的義父。更沒有兩個性情各異,活寶一般的弟弟。

每每想到此間,郭照心裏都有一種難以言喻地蒼涼和不安。

可是在現在,在蔡嫵追問她,在郭嘉告誡她時,她又覺得其實自己沒必要不安,他們是真實存在的。就在她眼前,為她打算著她的未來事。

蔡嫵註意到郭照的恍神,聲音提了提:“既然想過,為何還……”

“母親。”郭照聲音很柔地叫了一聲,然後轉頭看著郭嘉又喊了聲,“父親。郭照知道你們心思。可是郭照還知道,大漢和鮮卑部聯姻是遲早的事。”

“那跟你沒什麽幹系,那是……”蔡嫵話沒說完,就被身邊郭嘉按住了手臂,只好閉嘴繼續聽郭照接著說。

郭照似乎也明白蔡嫵想表達什麽,她挺直脊背笑了笑,帶出一抹耀眼自信和絕然:“便是拋卻家國。母親,你也該明白,放眼天下,軻比能卻是最適合郭照的那個。無關兒女私情。”

蔡嫵不知想起了什麽,心口一堵,狠狠吸了兩口氣,低著頭嘀咕道:“冤孽呀,冤孽!”

郭嘉同樣像是想到什麽,臉色變幻幾次,終究是站起身,走到郭照跟前用略顯沈啞的聲音說道:“今日軻比能曾向我提親。”

“什麽?”蔡嫵訝然。

“他的聘禮,鮮卑三部大人夫人的尊榮。並州三所城池的太平以及千裏草原的牛羊駿馬。”

郭照眼睛瞇了瞇,仰頭看著郭嘉:“那父親答應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郭嘉搖搖頭,“這是你將來要走的路。我希望你自己選擇。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不過是教條空談,若你不願,沒人能迫你。若你同意,照兒,你也做好走完這一路的準備了?”

郭照低頭靜了會兒,待在擡起時,眼中明澈堅定,嘴角亦是掛了剛毅笑容:“父親。‘男人馳騁天下,女人征服男人。’古往今來,天經地義。亂世如斯,亦是如此!”

郭嘉不動聲色地看了郭照一會兒,最後居然淡笑著讚了句:“如此氣魄,人如其字!”

說完,郭嘉拉起還因父女倆對話一頭霧水的蔡嫵,無奈地嘆道:“阿媚,我們家照兒要飛了。你是不是該帶著照兒去丁夫人,蔡大家幾處轉看一下?”

蔡嫵有些發懵,反應了好一會兒才一把抱了郭照的身子,理都沒理郭嘉剛才的話,只緊緊擁住郭照,身體帶著些微顫抖:她家姑娘現在都要趕上她高了。要因為她理解不了的理由,莫名其妙嫁人了。還是嫁到塞外,嫁到異鄉,嫁給那個一看就不是安生人的人。

蔡嫵覺得她心頭想滾了刀一樣,一想到此就無比的疼。

郭照環著她的身子,在蔡嫵後背輕輕拍了拍,聲音柔柔地安撫:“母親,嫻姐姐當年不是說,日久能生情嗎?母親不必擔心,女兒為自己挑的人至少還是喜歡我的。”

“是……是。”蔡嫵有些渾噩的回答。好一會兒,她才直起身,牽過郭照的手,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:“我們去拜訪丁夫人。”然後,在恰當的時機,讓丁夫人給你擡身份!這樣,你不至於到了外頭,多受委屈。

作者有話要說:上章有姑娘說二姑娘遭天譴?腫麽會想到這個呢?天譴那是左慈說的呀!他是為了不讓蔡嫵老實受累才這麽講的!

這章內容略多,應該夠肥。

PS:上章評論,積分已經送出。

212一帆風雨路三千

蔡嫵那天帶著郭照在曹操和高鄉侯府上各轉了一圈,在丁夫人處收獲心照不宣的承諾一枚,在蔡琰處則收獲游牧民族生活習俗無數。

蔡嫵在高鄉侯府處,牽著郭照,邊聽尚不知情的蔡琰說起邊塞生活,邊心驚肉跳地擔憂蹙眉,滿是不甘地望向郭照。她是希望郭照改主意的,只要她家姑娘不樂意,就算軻比能有十成心思,他也不可能娶到人。

可是郭照卻半點反應也沒有。小丫頭跟好寶寶一樣,聚精會神地聽著蔡琰聊天,不時地還會插口問上兩句,一大一小看上去分外和諧的樣子。

蔡嫵不死心,等出了蔡琰府門,就拉著郭照跟她講:“照兒,你也聽到著昭姬說的了。塞外那地方,吃穿不必中原,風景不比中原,連習俗都不同中原。老爹死了,兒子可以娶小娘,叔叔去世,嬸子可以給侄子當填房。照兒,軻比能可是比你父親小不了幾歲,你當真就這麽決定了嗎?你再想想,再仔細想想!”

郭照嘴角含笑地看著蔡嫵,不點頭,也不作答。好像早已經想過這個問題,心裏早有了答案。

蔡嫵上下沒了底,一心盼著郭照改主意。結果盼啊盼,盼了半個月,郭照主意倒是沒見改,反而軻比能那邊一天天逼的緊迫:今天送來幾匹小馬駒,說是薄禮一份,不成敬意,望府上笑納。

明天又是兩套特制的雕花長弓,不用細想,這是給郭奕、郭滎的。

後天就來上首飾頭面。郭家女眷人手一匣,連杜若杜蘅這樣體面丫頭,也沒放過。塞北的金銀鑲著中原的溫玉,也不知軻比能是不是故意的,所有首飾樣式都是這樣的材質。

到了大後天,軻比能改套路,開始再往郭嘉府上送湯點了。來人還專門附上說明:我家大人擔心郭姑娘將來去了塞北吃喝不管,所以特請了鄴城幾位名廚。郭姑娘嘗嘗哪位的手藝對您的口味。小的也好安排隨行的廚子們到哪位那裏拜師。

蔡嫵跟郭嘉那會兒也在場,聽完這話,蔡嫵恨不得咬軻比能一口:你有完沒完?有完沒完?你這麽大張旗鼓的追我家姑娘,還讓不讓我們消停了?你這是追嗎?你這分明就是耍手段的逼!就算我們不答應,你弄這麽轟烈,將來誰敢娶她?

蔡嫵剛要跳起身,對著來人職責一通,就被身邊郭嘉死死摁住了肩膀。

郭嘉特雲淡風輕地回過頭,笑瞇了眼睛跟來人說:“大人有心了。回去跟你家大人說:郭嘉為表謝意,在芣苢樓請君一敘。”

來人眼睛閃亮地行著漢禮應了是,回去以後就跟軻比能說了這事。

軻比能身邊的徹越西是強烈反對軻比能跟郭嘉單獨會晤去。這位智囊型人物總覺得郭嘉這人不好對付,明明上回見面還不軟不硬地給他家大人釘子吃呢,這會兒就忽然轉向,請他家大人吃飯了?說他不會搞鬼,傻子都不信!

可惜軻比能是全然不懼,他還能朗笑著跟徹越西講:“他們的高祖劉邦,草莽出身,尚且敢赴鴻門宴。軻比能怎麽就不能赴這場芣苢宴呢?難道郭奉孝比那楚霸王還厲害不成?”

徹越西揪著頭發無限抓狂:這根本不是一碼事好不好?楚霸王?楚霸王連漢人都說他是有勇無謀。可郭奉孝呢?那是心眼子比馬蜂窩少不了多少的人?哦,忘了,論武力,您倒是能打得過他,可您覺得他會缺心眼兒揚長避短,跟你動手嗎?

軻比能沒怎麽理他,等到了那天,還是只帶阿密格去赴宴了。結果到了地軻比能楞住了:偌大一個三層酒樓,除了二樓樓梯處站著正等著他的郭嘉,其他地方一個人都沒有,連店小二和店掌櫃都不在。

阿密格警惕地握住刀柄,在軻比能耳畔低聲說:“大人,當心有詐。”

軻比能眼睛眨了眨,擡頭對著郭嘉客套道:“幾日不見,郭大人安好?”

“有勞掛問,嘉一切安好。”郭嘉禮貌地笑了笑,那友好自然的模樣看在阿密格眼裏只覺背後一陣陣汗毛倒立。

郭嘉可沒心思管他,他在跟軻比能兩人打完招呼後,伸手往樓上一指:“大人,請。”

軻比能看了郭嘉一眼,猶豫都沒有,擡步就上了二樓。阿密格剛要跟上,郭嘉就冒出一句:“軻比能大人可是擔心樓上有埋伏,還是覺得嘉居心叵測,就等著帶您上去,摔杯害人?”

阿密格臉色一僵,腳邁在當空,走也不是,收也不是。軻比能回轉了身,對阿密格喝令:“你留下!”

阿密格滿臉的不情願,最後還是訥訥地收回腳,老老實實侯在一邊去了。

待進了樓上包房,軻比能一推門:謔,真幹凈!偌大一個廳室,別說屏風、歌舞沒有,連酒菜都沒有。除了當中一張抹的鋥亮的桌案外,就剩下他和郭嘉倆人能算是擺設了。

郭嘉啪的一下帶上門,友好笑容一收,單刀直入跟軻比能道:“郭某不喜歡兜圈子。軻比能,今兒我是來跟你談聘禮的。”

軻比能先是一楞,心說道:你不喜歡兜圈子?也不知道誰這麽大費周章,故弄玄虛。

但緊接著,軻比能又聽見了聘禮的字眼兒,野獸的直覺讓他覺得,今兒這一關,似乎不太好過。他得做多少讓步才能讓郭嘉松口許人?

郭嘉倒是坦然豪邁,壓根沒管軻比能臉色,直接大馬金刀坐桌案上了:“娶郭照可以。三個條件。”

軻比能眼一亮:“郭大人請講。”

“我不管你有多少女人,但是你娶了郭照,那鮮卑最尊貴的女子就只能是她。沒有之一。”

軻比能幹脆利落:“我答應。”

“不管你有多少兒子,將來承嗣的只能是郭某的外孫!”

軻比能略微頓了一下,隨即點頭說道:“若他有他母親的本事,這條件也不難。”

郭嘉瞇起眼睛,站起身一字一句:“第三個,是條件,也是告誡:別像對待你床上尋常婦人一樣對待郭照。否則,軻比能,郭某會讓你後悔一輩子!”

軻比能蹙了眉,看著郭嘉最終說道:“她會是我軻比能的女人,怎麽會如尋常婦人般軟弱?”

郭嘉冷笑了兩聲,不置可否。

軻比能不懼不退:“你若信不過我,可立字為據。”

“嘉從來不信一紙空文能困住一匹頭狼。”

“那郭大人要如何……”

“你之前的聘禮,一件不落。”

軻比能狠狠吸了口氣:“加上之前的條件,這可當真是獅子大開口!你就這麽肯定我會答應?”

郭嘉“不好意思”地笑了笑,走到軻比能旁邊一拉房門:“軻必能大人不妨仔細想想。反正嘉是不著急的。策力其實也是個不錯的苗子。您說呢?”話畢,郭嘉頭也不回,就要往外走。

軻比能拳頭一緊:“我答應。但我有條件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策力這輩子,必須留在中原。永遠不必出現在草原之上。”

郭嘉回過身,瞄了眼軻比能:“這個條件,我可以替主公答應,不過答應的年限是多少,就要看軻大人你和大漢合作時間了。”

軻比能笑了笑,向前欠了欠身:“如此便有勞郭大人。”

“好說。”郭嘉回他一個類似的皮笑肉不笑後說道:“軻大人,好走不送。”

軻比能怔了怔,隨即拱手回道:“就此告辭。”

郭嘉瞇著眼睛,面無表情地看著軻比能下樓的背影,他真想回一句:後會無期!

等到軻比能帶著阿密格一出芣苢樓們,二樓三樓的包廂處一陣開門之聲,郭嘉剛才和軻比能談話的隔壁一下就竄出郭奕跟郭滎兩個小腦袋。

郭奕皺著臉,眉毛不是眉毛,眼睛不是眼睛地對郭嘉抱怨:“爹,你怎麽能就問他要這點聘禮呢?你該狠修理他一頓!然後再狠敲他一頓!”

郭滎在一邊先是讚同地點點頭,然後踟躕地思考片刻,仰起臉,打著商量跟郭奕說:“娘說,拿人手軟。看在他送咱們雕弓的份上,爹爹還是不要動手了。”

郭奕臉一板,看著自家二弟剛要就立場問題狠狠訓斥他一頓,就聽郭滎異常真誠地看著另一邊已經開門出來的馬超說道:“孟起叔叔沒有受禮。應當不必手軟。”

郭嘉笑了笑,沒理會兩個孩子的義氣之爭:到底還是太小。看不透徹軻比能跟大漢現在互利互惠的關系。對待軻比能,既不能松了,讓他以為大漢無人,隨時可欺。又不能太緊,讓他生出反意,轉而在北境挑起戰亂,為禍一方。和親亦是如此,不能太松,以為他想娶就能娶,不付出絲毫,便可把人弄到手。也不能太緊逼他太厲害,有了反效果,最後吃虧受委屈的還是他家照兒。

馬超看著郭嘉一陣變幻的臉色,擡手招了招,樓上樓下一眾將士便都各自退下。留馬超一個來到郭嘉跟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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